（安雷）陌路狂花 三
英雄安迷修！
拯救了一整颗星球。
——但是没能救下一个实验品。
并且一个宛如黑泥一样铺天盖地的秘密正缓缓抬手，准备拥抱手足无措的他。
秘密的名字叫做——
“布伦达？”埃米歪了一歪头，好奇道。
“嗯，这次事件的起因……完全就是他，有人也曾经告诉我，想要解开所有的困惑，就得从这三个字下手。”安迷修摇了摇头，光盘中无论怎么搜索，总是显示404。
仿佛这三个字是当权者最讳莫如深的禁忌，连读音也要重重地埋在深渊以下。
“安迷修你怎么能连布伦达都不知道，你是古小说里穿越过来的野人吗？”
安迷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小时候一直跟着姐姐在乡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啦……我刚到玳瑁星的时候都还是黑户，连网络都不知道怎么用。”
“不过你要找布伦达的消息，帝国的网络上是没有的啦，对于帝国来说，他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背叛者，关于他的记录全部都被抹去了，”埃米小跑到书架边，抽出一本旧书，吹了吹上面的灰，然后递给安迷修，“你看这个，联盟的简史。”
安迷修道了一声谢，忽略心里那点不安，翻开了泛黄的书。
赤历1940年，穆尔星系叛乱，帝国三王子布伦达率领一众皇家军校学生当众违抗军令，悍然叛变。
赤历1942年，布伦达在经历了两年的星际漂泊以后与同伴投身联盟，为人类的公正与自由而战，此后数十年，大大小小数百次战绩未尝一败，帝国一再败退。
赤历1953年，布伦达升至元帅，公正之理伴随他的荣耀行走于整个星海。
赤历1957年，阿克琉斯之战，布伦达元帅战死鹰可星，副官下落不明。
至此，联盟的荣耀也随着布伦达凋零。
——战死。
安迷修摸索了一下粗糙的纸张，难怪那群联盟的人渴求布伦达的复活，甚至违背伦理做出了那么多的复制体。安迷修又有点难过和唏嘘，从记录和埃米他们的描述来看，布伦达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为了理想战死也无可厚非，只是死去以后还因为自己为之战斗的联盟和疯狂的追随者而不得安宁……但这难过隔着纸张和安迷修并不知晓的光阴或真相，显得有点轻飘飘了。
他反倒是想起了那个实验品——雷狮最后的选择——以及他背后的那对骨翼: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以至于午夜梦回，他还反复做着那一场梦，梦里安迷修仿佛一个电影里最后救场的英雄，一下打飞了雷狮的电弧，在对方崇拜的眼神里找出了解决他心脏的方法，最后带着雷狮行走星际，重新给他一个人生和三观。想到这个安迷修又叹了一口气，大概除了DNA，雷狮是没有一点点布伦达的样子了，他着实不像是一个好人，狡猾霸道又不讲理。要是雷狮还活着——比如当时自己反应再快一点、带着加鲁诺跑，那样的话安迷修就还有选择，就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能不能和他做朋友了。
“……安迷修？”埃米的声音小极了，安迷修从自己的思绪里被惊醒，发现他居然有点慌张和不知所措，于是开口问:
“怎么了，埃米？”才出声，安迷修就觉得声音低哑的得有点过分了，这不像自己，他有些吃惊地抬起手，想去碰一下灼烧的左脸，却发现手上都是温热的液体。
他猛的站起身，埃米被吓得摔到了地上，安迷修把他扶起来，因为这动作，地面又出现两滴湿润的痕迹。然后安迷修冲进浴室，双手撑在在洗手池边，震惊地注视着自己那一双无知无觉、源源不断落泪的碧色眼瞳。
那双眼瞳被洗得格外绿，仿佛是经历了岁月打磨的宝石——这的确是一双老人的眼，饱经沧桑，无喜无悲，是被冻在世纪冰川下的沉睡森林，现在它嵌在安迷修年轻人的身体上，沉默地渗出透明的液体，流过安迷修惊愕的脸颊，划过线条优雅的下颌骨，然后缓慢砸在白色的瓷砖上。
多么沉重的悲伤啊，与可以用嘶吼、发泄表现的悲哀不一样，这种情绪实在是太沉默又难以忽略了，像是黎明不会到来的永夜，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单单是注视着镜子中的这双眼睛，安迷修都有一种想要发抖的冲动。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会被着大海淹没，他意识到这一点，猛的喘了一口气——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呼吸，脸色苍白，嘴唇战栗，心口堵得慌，好几秒钟他的眼前都发黑了，什么也听不见，每呼吸一下，喉头都仿佛带着血腥味，最后他只得抓住自己胸口的衬衫，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慢慢地沿着墙壁滑下，蜷缩，把头垂下来。
于是那透明的水滴又沿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
“是“我”在哭吗？”
安迷修轻轻碰了一下眼角，他的声音轻的仿佛在寒风中瑟缩的一根细细的蛛丝，““我”在为什么哭呢？”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弥漫在安迷修的内心。
缓了一会，安迷修抚着墙壁站了起来，他还是有一些脱力，镜子里那双眼睛带着一些疲惫，与平时的自己没有什么差别了，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告诉安迷修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但却像幻觉一样无影无踪。他只得洗了把脸，掀起衬衫下摆随意擦了一下水珠，然后推开门：
安迷修抽了抽嘴角，觉得要是那个实验品死而复生插着腰冲他仰天长笑三声他都不会惊讶了。
面前哪还有呆毛姐弟的家的样子，他站在城堡的走廊里，人鱼的雕像沉默在壁灯里，泪珠源源不断地从她脸上滚落，在灯台底部凝聚成了晶莹透亮的蜡烛，长长久久地燃烧着，空气里绰约着不甚明显的香气。猩红的丝绒地毯通往黑暗。脸色苍白的侍女们来来往往，低眉垂眼，连空气都没有惊动。仿佛是古堡里最沉寂的影子——安迷修发现这比喻是正确的，她们对突兀出现的安迷修视若无睹，和安迷修迎面撞上的曼妙手臂化作湮粉，然后又重新聚合。踏在地毯上的脚尖仿佛在跳舞。
安迷修略一沉吟，侧身让路，轻巧躲开了几位女士以后来到了窗边，手指轻轻搭上窗沿，指尖居然触到了微凉、被仔细打磨雕琢过的华美木料。他推开古朴的窗户，天色黯淡，唯有几颗星子闪耀在天边。
他迷茫里抽空，着迷地欣赏了一下。
难得地舒缓了一下眉头。
他学有所成，告别姐姐和师傅从乡下那颗孤寂的小行星离开已经一年多了。磕磕绊绊在星际游学，他才发现自己的家乡有多么偏僻。
一半是炙热的荒漠、一半是冰冻的森林。
对居住民实在是很不友好的了。
连网络都没有接入星网，完全是靠着退休在老家的博士一人撑起了整个星球的通讯链接。帝国连接管那颗贫瘠、野兽凶猛又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星球的兴趣都没有，联盟也是。但无论再怎么凶恶，在夜晚，那颗星球的夜晚也还是温和的。
那时候安迷修刚刚结束一天的修行，形容狼狈、精疲力竭，往往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在整片天空温和的注视下睡着了。
也许他美丽的姐姐会一路寻找而来，轻轻抚着他的额头。
打破他美梦的，是东边燃起的大火。
“……真美。”
安迷修错愕地转头，十多岁的少年抚着窗沿，披着猩红的披风，身姿挺拔，安迷修发觉自己看不清他的脸，弥漫的雾气模糊了对方的眉眼，但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难以自遏的兴致盎然和激动来。
披风让他比对面的随风而起的火焰看起来更加炽热。
“毁灭腐朽的、获得新生的——”
“你说对吗，不速之客？”
他朝着安迷修的方向傲慢地抬起了下巴。
安迷修毛骨悚然，但很快镇定下来，因为他发现少年的视线直直穿越过他，切入了安迷修背后的黑暗之中。
一道利落的黑影一剑挥出疾风来，安迷修眉头一皱，出手落了空，意识到自己并不能阻止这万物的轮转。他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戴着面具的黑影遏住命门，挟持进了一边的屋子里。
“稍微请你帮我一个忙，三皇子陛下。”
安迷修急忙追了进去。
高低的帷幕间，三皇子顺从地被刺客缚住。对方的呼吸略显急促，安迷修判断出他受了伤，粘腻的水声、斑斑点点的血迹……会暴露的。
果不然，门外本来失了真的侍女哭泣声、救火声、盔甲碰撞声都安静下来，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三皇子……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吗？”
“不，我这里没有人来过，”王子不慌不忙道，与他略显冷淡的语气不同，他微微侧过来盯着刺客的眼瞳像是某种烧起来的浓稠颜料，兴趣和好奇都快溢出来了，根本不在乎因为动作皮肤被切开的细微声音——反倒是那刺客稍稍把剑离远了一些，压下来的视线居然带了一点歉意。
——意外的心慈手软。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下，出乎意料，他居然坚持要进来，“所罗大公遇害了，入侵者是一个暴徒！三皇子殿下，目前整座城堡正在戒严，太子陛下的命令是彻查，为了确保您的安全……”
隐匿于黑暗中的刺客动了动，更加用力地束缚住囚徒的手，冰蓝的刀刃抬高王子尖尖的下巴，迫使对方昂起纤细脆弱的咽喉——别乱说话，他大概是这样无声警告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拖着囚徒往窗边走去。
“我拒绝，如果今天太子陛下搜了我的寝宫，那为了保证公正，我明天也会去拜访我亲爱的大哥的——如果太子殿下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让你们进来。”
“三皇子陛下！”对方似乎还是想要说上几句话。
“那你是想要惹怒太子陛下，还是惹怒我呢？！”三皇子突然暴喝道，似乎是这少年积威已久，明明未以真面目示人，门外那群守卫便跪了一地，盔甲撞击声之后就是一片死寂。
“滚！”少年怒道。
门外的呼吸声很快消失了，二人也靠在了藤蔓蔓延的窗边，这里视野极好，可以将辽阔的星际和庭院收之眼底，仿佛嗅到蜜糖的味道，一簇簇“蚂蚁”从四面八方涌来，人声鼎沸，但是房间里却安静地只能听见两个人平稳的呼吸。
“你还真能干啊，那个宛如鬣狗一样残忍的老王八都被你杀了，我很欣赏你。”
“谢谢夸奖，皇子陛下，感谢你刚刚救了我，”对方的声音年轻得让皇子扬了扬眉，虽说是道谢，对方却还是没有放开凶器，“请让在下在这里稍微躲一下吧。”
“我的回报呢？”三皇子问到。
“……”对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解，“我没有对您动手，还杀掉了您的敌人。”
“不，这不公正，”小皇子突然打断了刺客的话，他眼神冷了下来，刺客心生警惕，因为对方现在的样子确实让人想起某种被惹怒的、爪牙锋利的幼狮，“我救了你的命，作为公正的回报——”
在刺客惊愕的眼神里，小皇子扔掉了猩红的披风，身穿一身劲装，指尖环绕起凌冽的电来:“你接下来的命，也该是我的了！”
安迷修猛然惊醒。
他手脚冰凉，呼吸间都是馥郁的花香，甜腻、冰冷、湿滑，堵得安迷修呼吸不畅。但他却发现四肢无法动弹，唯有转了转眼珠子，看见了一片肆意蜿蜒的猩红的玫瑰花。
“喂，我要吃那个，喂我。”清冽的少年音毫不客气地指使着。
安迷修发现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嘴巴也一开一合：“我以为你有手，三皇子陛下。”
少年躺在草地上，曼妙的少女神色痴迷地看着他，试图喂他吃剥开的葡萄，却被他躲过去了。
安迷修能感觉到他有点厌倦，心情微妙。
“你看看我的脸，我的手，你这家伙昨晚上下手是不是太重了？”少年龇牙咧嘴。
“三皇子下手也不轻。”
安迷修感觉到视线转移到对方线条优美又略显脆弱的脖颈上，犹豫了很久，最终那双握惯了兵刃、布满茧子的手拿起了叉子，随便叉了一块他不认识的、属于贵族的精致糕点塞进了对方嘴里。
“为了公正——”
勉强维持的平静被打破了。
雷王星的太子呼啸而来，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臣子侍从谨言慎行地追随其后。他在路过花园时候站定，看向自己懒洋洋躺在草地上的三弟：
“你好像很悠闲啊弟弟，昨晚火烧得那么大，没被燎着么？”
“托太子的福，还没有。不过看太子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刺客抓着了吗？”
安迷修的手紧紧抓起来，把银质的汤匙捏出几道裂缝
“倒是抓到了一个女刺客，现在在地牢里关着。”
他不怀好意道：“……好像叫维利亚吧？长得挺漂亮的。”
安迷修如坠冰窟。
好几秒钟、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见头顶的雪白灯光，晃得他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阵呕吐感从胃底一直涌上来。他推开焦急的埃米，撕心裂肺地吐起来。
“安迷修？！你怎么了安迷修？？”
安迷修刚刚拨开一阵黑雾，但投射进来的并非是阳光，而是命运那尖锐的讥讽的笑声。
“埃米，给我准备一艘飞船……”他脸色苍白，断断续续地说，“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姐姐……”
“维利亚。”
此时此刻，高大狰狞的黑色机甲正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无边银河中，数以千计的银河警察将他包围起来。
从军火商手中劫持了这庞然大物的海盗却开着自动导航，在操作舱里不慌不忙地享受着兄弟时间。
“卡米尔，我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
卡米尔点点头，雷狮在他身后坐下，盘着腿把他围了起来。
他摸着下巴，声音带着刚刚少许的沙哑：
“有一个英雄叫布伦达。
但是他倒霉，没活几年就死了——
本来故事该到这儿就戛然而止的。”
“但是啊，但是，被他丢下的人们渴望，哀求，渴求着布伦达的灵魂再次苏醒，他们在无尽的宇宙里收集着布伦达破碎的灵魂，试图将元帅唤醒。
在无数次的星河折射中，命运开了一个玩笑，任性妄为地随意放置着钟爱的黑棋子——
这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碎片，在沉睡的期间，非但没有聚集在一起，还仿佛荒诞的闹剧一般，慢慢地诞生出了各自的意识、割裂了布伦达的财富:
喜爱公平的。
畏惧公平的。
厌恶公平的。
无所谓公平的。
以及——
蔑视公平的。
这本来是一个很弱小的碎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但它的的确确存在着。其他碎片在不同时期苏醒在布伦达的身体里，然后因为不符合“布伦达”应该有的“灵魂”，抑或继承的财富太少，于是被失望的联盟粉碎、折射。拥有意识的碎片再次化作湮粉，被其他碎片所吸收——
最后继承了布伦达所有遗产的，居然就是这样一个出奇霸道、残忍、又暴虐的碎片。
雷狮。”
“真是讽刺对吧，”雷狮舒展着他的笔直的长腿，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自从我们拥有意识起，布伦达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残忍又满怀恶意地戳破了事实：“是联盟杀死了他。”
“而我，作为从荣耀中诞生的噩梦~”
他揉了揉卡米尔的头，站起身来，抬起双臂，左手轻握，雷神之锤即在手中咆哮。黑色机甲也随之朝着敌人伸出长长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獠牙来。
“是不是应该给联盟送上一些复活节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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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安迷修哭唧唧想很久了！
今天也想要评论！评论抽打可能会掉落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本正经）
另外没存稿了，以后更新哈哈哈哈……
怕是没这么勤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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