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里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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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左端午48H/克兹】逃学克喵

预警:逃学威龙paro 归乡相声组 有罗蒸汽、黑夜莉莉丝贴贴且痛搞老鸽

 @克左快乐老家 

————————

啊,老师的资料掉了。

教室里,黑发褐眸的年轻人微微睁大了眼睛。夏季闷热,空调检修,闲置了八百年的电风扇被按到最高档,嗡嗡嗡嗡,颇为催眠。年轻人微微扩大的圆圆瞳孔中映出在空中纷纷扬扬的洁白纸张,教案将空间分割为千万片,时间被拉长变慢。于某个时空某个裂隙中,他看见教授伸出的手,古铜的肤色,修长的手指,纤细的手腕。教授抓住其中一张,裂隙变大,于是他便和教授四目相对。

“谢谢你,克莱恩同学。”教授温和道,从学生手中接过整理好的教案。克莱恩抓住这一边,而阿兹克教授抓住另外一边,未曾有过肌肤接触。克莱恩递过来一个蓝色燕尾夹,他脑子里只有风扇叶片来回晃动的声音,还有自己那冷静礼貌的声音:

“教授,你可以用这个固定一下。”

阿兹克朝他笑了笑。

 

历史学院的课程开始了。照理来说,这样的夏天应当配空调房里的棉被,配左手的冰可乐右手的冰西瓜,配宿舍里昏昏欲睡的一个下午,而不是和诸多学生一起挤在教室里,听一节历史课。奈何阿兹克教授声名在外,讲课妙趣横生,为人温和有礼,颇得学生喜爱。最主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帅,甚至有学生,男的或女的,苦苦钻研课表,没课或者逃课的时候带着小马扎来门口一仰风采。甚至连这样34℃的大热天也没能劝退多少人。但克莱恩作为历史学院新生,享受名正言顺听课的权利,早起抢到前三排的位置,却只是为了对着老师发呆。

“……那么1873年,霍尔斯米炼金术大革命就这么发起了,各位同学,你们觉得会产生怎么样的历史浪潮呢?”

书本第243页第三排第二三四段。

克莱恩举起手,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一阵寂静后,教室里掌声雷鸣,睡趴下的同学被惊醒,一脸惊恐地擦着口水。而这位年轻人,在得到教授满意且赞许的点头示意后,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原因无他,他其实是另外一所世界名校的历史专业硕士生,毕业两年有余。在这里装成大一新生是在是无奈之举。他其实也不想如此装逼,但是实在想要引起老师注意。下课铃响起,克莱恩像黑猫一样,看似不急不缓行动优雅,实则迅速灵敏,窜到讲台面前拿几个高层次问题缠住阿兹克。直到教室里的人都散尽又坐满另一个班级的学生,下节课的老师在隔壁咳咳咳暗示许久。克莱恩才拿到想要的答复:

“等会儿有教研会,下午你来我办公室,我可以借几本相关的书籍给你。”

克莱恩答道:“谢谢阿兹克教授。”

克莱恩是个勤奋、聪慧、克制且有礼貌的学生。阿兹克也对他非常满意。黑发、有着书卷气息的年轻人,笑起来眉眼弯弯,颇为无害,倒像只咩咩叫的小绵羊——

 

克莱恩刚刚走出教室,路过茶水间,就被拿着长条拖把的扫地大爷勒住脖子拖进工具间。大爷掀开帽子,露出漂亮微卷的栗发来,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老弟!你在学校里混了那么多天,我只看见你天天围着教授转,你到底有没有进展?”

克莱恩坦然道:“快了,快了,你不要急。看这个。”

他掏出一张学院地图来:“上面打钩的地方就是目标人物经常去的。”

罗塞尔打开一看,干干净净,他抬起序列0的眼睛,疑惑道:“……没有钩啊?”

克莱恩耸耸肩:“意思就是,目标人物最近都没有出现在学习。就他这跟着那位神出鬼没的劲儿,我觉得还不如期待偶遇。占卜也不行,兴许那位把目光投过来我们就暴露了。”

“……”罗塞尔有点头疼,克莱恩递过来一叠发票,红的绿的十块的五块的,“这啥?”

“发票,虽然这是你雇用我的私活,但还是得给我报销住宿费车费还有这几天为了找目标天天流连高级餐厅的费用什么的,谢谢老板。”克莱恩微微一笑。

“……”

罗塞尔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给他转账,转到一半还待说话,就被物业主管拉走去搞卫生了。留下克莱恩在原地冲他挥挥手。

 

克莱恩·莫雷蒂,隶属专门负责解决各类非凡事件的特殊机关旗下的普通职员,黑夜女神的庇佑者,22序列中的占卜师序列,序列5秘偶大师,因为头顶并没有序列0的上司在暗搓搓筹划升职,已经拉拢一堆小弟。目前正被老乡雇佣做私活。

“你脸好嫩,出去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舍你其谁,”罗塞尔掐着克莱恩的腰转了一圈,被戳到额头的“丧钟”逼得举起手来,“老弟、兄弟、大哥,想不想升职?”

“……”克莱恩举着枪严词拒绝,“休想我出卖肉体。”

“我虽然现在被半架空了,但我还是序列0比你级别高,你得听我——诶诶别走啊,三个月工资加几个非凡特性,一会儿你去我家挑。”

克莱恩严肃道:“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吗?哪个学校,哪个学院?”

 

两天后,冷漠酷哥格尔曼·斯帕罗被学校退货了。

两人在罗塞尔家中,盘坐在客厅,面前摆满可乐零食,一人握着一个手柄打游戏,在“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的背景中沉默无言,最终,罗塞尔一摔手柄,悲愤道:

“为什么你的入学测验全挂了啊!你不是名牌大学生吗?”

克莱恩:“……我是文科生你让我去做电子机械专业的入学测试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事儿真不怪克莱恩,他是以转校生的身份进电子机械专业,需要在办公室里做一套摸底考试卷子,他正准备用占卜和灵性直觉作弊选择题,其他题目就跑到灰雾上去联系罗塞尔,谁知七大派系中的蒸汽与机械之神、诡秘学院的大董事,突然心血来潮,站在克莱恩背后看着他做完整套试卷。克莱恩强压冷汗,冷静作答,最终以把题目里面的方框圆圈全部涂黑,然后在试卷上默写完十三首歌的歌词作为结束。

罗塞尔摇摇晃晃站起来,他作为最尖端的科研人员,特殊机关的革命领导者,实在不理解克莱恩把动滑轮定滑轮给描了个滑板的行为。罗塞尔毕竟还是克莱恩的上司,克莱恩也有点心虚,跑到厨房里去做饭。他刚刚开始煮高汤,突然就闻到一股烧香的味儿。他出门一看,风流倜傥的黑皇帝正咬着烟蹲在几个牌位前拿火机点香,深刻的侧脸显得有些忧郁,他吐出一个烟圈来,把一整把的香插进炉子里,火星明灭——这是二人故乡天朝特有的祭祀方法,尽管牌位上的英文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克莱恩就默默拉上门,继续切他的肉去了。

两人吃着涮羊肉,汤鲜肉嫩且管够。罗塞尔蘸着麻酱泪流满面:“老乡,我已吃面包肉排吃到吐。”克莱恩被夸了还是很高兴的,想着还是提了一句:“你刚刚在祭祀谁啊?”

罗塞尔答道:“我的属下,我的搭档,我的兄弟:威廉、珀利、爱德华兹、格林。你不用在意,毕竟做我们这行的,就要有这种觉悟,我已经看开。死亡是另一个开始。”

克莱恩回头数一数:“那怎么有五个牌位呢?”

罗塞尔看了看克莱恩:“……这不以防万一嘛……好好好我错了把手套放下你不可以用羊肉来喂你的小饥饿。”

 

过两天,罗塞尔又给克莱恩安排了他的老本专业:历史。

克莱恩摸摸下巴:“这不是和电子机械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吗?”

罗塞尔也很无奈:“你摸底考试全是不及格,难不成我还给你安排理科院系?历史学院和电子机械学院的课室、宿舍都很近,到时候你想办法混进去,仔细找找。”

专业对口的克莱恩迅速通过测验。他在开学前还有短暂的一段时间,于是他收拾收拾又接受了上面拍下来的官家任务。被退学拒收的酷哥格尔曼穿着双排扣的长礼服,带着帽子,举着“丧钟”,去追杀那些破坏普通人生活的非凡者去了。

大概是黄昏时候,广场三三两两都是来散步的人,白鸽一点一点地啄着地面的面包屑儿。喷泉洒下的水底在空中折出七彩的光来,金鱼悠闲地游在祈愿硬币之上。格尔曼拿着和他形象格格不入的一大把各色氢气球——这是在做掉一个炼铜的“小丑”后得到的。牵着爸妈手的小孩满脸渴望地看着大人。格尔曼挑了挑眉,蹲下来看着她:

“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他眼神锋利而冷漠,吓得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拉父母的手。等父母回过头的时候,面前并没有人,只剩下黄昏的天空下漫天的气球。广场上的人纷纷惊叹着这样的美景,只有一个小女孩哭得凄惨。而格尔曼已经独自出现在原处榕树下的阴影中,扶了扶金丝眼镜,准备离开。

这时候,他看见了长椅上正在喂鸽子的男人:古铜色皮肤,五官柔和,褐色的眼睛里有种沧桑的味道。鸽子围绕在他脚下,一只胆大的甚至飞到他的手腕上,企图去抢装着面包屑儿的袋子,被男人温和地看了一眼,顿时乖乖地收拢翅膀,拿脑袋去蹭对方的虎口。

几个小孩惊喜地跑过来,围着男人叽叽喳喳,这些鸽子倒也不怕人。男人从怀里拿出几颗糖来,分给他们。格尔曼不由自主:他确实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情,朝着长椅的方向走了几步。男人发觉了他的身影,抬头,露出一个年长者独有的包容而沉默的微笑来:

“你也要来一颗吗?”

 

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格尔曼沉默地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和被小孩包围的绅士格格不入。他看着掌心里的一颗巧克力流心太妃糖,很容易就联想到以前因为一顿豌豆炖羔羊肉或柠檬小蛋糕就变得快乐起来的岁月、狭小的房间、被房东停掉的电和水、梅丽莎和班森。他把糖放进口袋里,注意到男子耳垂边有颗不明显的小痣。记住了。格尔曼便在夕阳沉入地平线之前,离开了。

 

第二天格尔曼依旧在黄昏的广场和那位气质安静的绅士相遇了。

“……嗯?昨天我们也见过面。”绅士认出他来了。

格尔曼朝他抬了抬帽子:在现代社会中仍然坚持如此穿着的他显得矜持而古板,像是古堡里冷旧的油画一样。他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眼镜腿儿上的铂金链子轻轻晃荡了一下,很是耀眼。

“今天是柠檬口味的糖果,可能有些人会不喜欢,希望你不要介意。”男人把一颗糖果放在两人中间。

格尔曼默默摸过来揣进兜里:周围的小孩都怕他不敢靠过来,还好男人比他早到一些,已经先分出去了一些糖果。

 

几天以后,克莱恩攒满了一把各色糖果,装进罐子了放到灰雾上,然后拿着入学通知书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克莱恩也无法明说当时的心情。只是注意到教桌上一朵尤带露水的饱满黄玫瑰和白色的细长瓷瓶,被金属叶片书签夹住的纸张泛黄的古书,一打学院东拜朗餐厅的教师优惠券,还有班主任耳边的那一粒小痣。阿兹克合上入学通知书,温和道: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在学校里面转一转,然后去东拜朗餐厅解决我们的午饭,我的学生:克莱恩·莫雷蒂。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克莱恩脑子里疯狂循环着Mojito,轻飘飘地回答:“嗯,阿兹克,教授。”

 

“你心情很好?”

克莱恩回头去看叉腰一脸惊奇的罗塞尔,他正蹲在宿舍旁的草丛里,在一簇黄色野花旁观察两只黑猫,一只大些,优雅地踱步,另一只小一些,缩在长辈肚子下亦步亦趋。罗塞尔刚一出声,两只猫便窜进草丛里不见了。

克莱恩站起来,他这次的人设是乖乖学生,留着黑色微卷的头发,五官清秀而无害,皮肤白到透明,隐隐约约能看出原本的轮廓来,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也没有啊。”

“你对着猫傻笑半天。”罗塞尔更莫名其妙了。

克莱恩也没生气,道:“你不担心被蒸汽认出来,这么随便就出现在学校里,当年好不容易才跑掉的,前功尽弃就不好了。”

罗塞尔扶着鸭舌帽,展示着自己身上的物业制服:“我来给你做接应呀。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时间线拉回这一天。

面容不引人注目的学生、物业保安、老师、窗外的小鸟,在同一时刻无声无息地混入人群中,寻找着目标。而秘偶大师克莱恩正拿着甜冰茶和笔记本,在办公室里和阿兹克谈天说地。反正灰雾上的占卜告诉克莱恩今天会有重大进展,所以他就更关心其他的事情。

阿兹克看着面前的学生,聪慧、能说会道、聪明懂礼,像只猫,也像是刚刚落地、还裹着七彩虹光的肉膜的小绵羊。小绵羊给他不停发e-mail,有时候是在讨论文献,偶尔也只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现在,他翻着古籍,想跟教授求证一下蟹酿橙到底应该怎么做。阿兹克忍俊不禁,甚至连眼睛里的沧桑也少了几分。

“这几本书给你,你可以好好读一下,之后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我交流一下心得,”阿兹克这么说,“我等下有事情,明天中午再请你去试一试学校餐厅最近新出的苹果汽水配小羊排,约在12:00好不好?”

克莱恩笑着说好,抱着书走出办公室,眨眼消失在人群中。

 

而此时罗塞尔被上级主管拉去通女厕所,他对着趾高气扬的普通人使用了“扭曲”,然后就看着主管吭哧吭哧地拿着马桶塞冲进了隔间。他在门口摆上“维修勿入”的牌子,就慢慢悠悠地抽插着兜晃到走廊边。下课铃响,嘈杂声起,不少青春洋溢的女孩抱着书本,三五成群走过来,淡黄的长裙在风里轻轻摆动,叽叽喳喳。罗塞尔微笑着注视她们离开,抬了抬脑袋上的鸭舌帽,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敬礼。

这时候,他看见人群中走来抱着书本的年轻人:栗色的长发,冷漠的蓝眼睛,深刻的轮廓,不少周围人的眼珠子粘在他锁骨上来。

罗塞尔的世界沉寂了:世界变成黑与白,唯有这位和他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是彩色的。

他脑子嗡嗡响,在年轻人在自己身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时候下意识拉了拉帽子,才想起来自己对周围人的视线都赋予扭曲,序列0的强者不应该被识破才对。

“你挡到茶水间了。”

罗塞尔挪开,看着年轻人去接了热水泡咖啡,在咖啡的浓郁香气中,罗塞尔落荒而逃:

 

到底是蒸汽搞出来的私生子还是克隆人啊啊啊啊啊啊。

 

傍晚,罗塞尔家,他捂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一旁的克莱恩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不断敲打着键盘。

他叹息道:“啧啧啧,听说博诺瓦长期跟在蒸汽身边神出鬼没基本不分开,我的秘偶遍寻不见,居然独身一人被你撞上了,你怎么不抓住机会啊?”

“我抓住了,一半。”罗塞尔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拿出透明袋封住的一根发丝来,“当年他问我,不能接受他是不是因为不能像玛蒂尔达那样生孩子。我烦死了,随口搪塞过去,就找个机会跳序列逃离办公室骚扰了。在暗线打拼多年好不容易升到黑皇帝,虽然被半架空但还是开开心心回家,结果被贝尔纳黛拷问是不是在外面有私生子——”

“我同情你的遭遇。”克莱恩彬彬有礼道,反复检查了几遍措辞以后,点击发送邮件,“需要我给你占卜一下是你跟谁的孩子吗?”他委婉地把蒸汽与机械之神这个选项泛化了。

“我就觉得他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罗塞尔从不在困局里待太久,哪怕跳出来的结局是粉身碎骨也无所谓,“……来吧!”

几分钟后。

克莱恩从梦境中醒过来,双手合在胸前,祈祷状,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有些迷茫的眼瞳:“……哇哦。其实我建议蒸汽与机械之神可以去申请诺贝尔奖了。”

罗塞尔心如死灰地摊进沙发里。

 

学校不远处的一处公寓里。

阿兹克披着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脚走在客厅的木质地板上,小腿上挂着的水珠接二连三滚落。他打开唱片机,上世纪的古典音乐在空中缓缓流淌,而后在窗户边的坐下,披着月光的柔纱,在热闹的都市里静静地变成一座侧脸优美的大理石雕塑,沉默了不知多久,而冷冷清清的音乐将此处变作古堡。

历史、历史是无数人的记忆,他是最优秀的研究者之一,从无数的文献记载、细枝末节里,他解读出一个个已经逝去的人的喜怒哀乐,了解他们的优秀与卑劣、仇敌与爱人。但是他没法解读自我:三年以前他从这间公寓的大床上醒来,记忆白得像是一张纸,只能从细枝末节推断出自己是一所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名叫阿兹克·艾格斯。虽然始终在往前走,平平静静地生活,但一些问题始终如同古堡幽灵一样围绕着他。

为什么会失忆?我有家人吗?未失忆前的我是好人或者是坏蛋,平庸或者是天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比浮萍更坚固的人际关系?

阿兹克消失的过去是时时刻刻挂在他头顶的铡刀。

“叮咚——”

邮件传达声打破了这副古旧的冷油画。

阿兹克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莹莹蓝光,学生优雅的文字在屏幕铺陈开来,1/3是上次讨论文献后的心得,2/3是尝试制作蟹酿橙却失败了的抱怨和打趣话。

“亲爱的克莱恩,你好:……”

阿兹克开始回信,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在这一刻,他突然回到人间。

 

无论如何,罗塞尔纠结要和儿子相认与否、要揍蒸汽与否,日子还是要过的。克莱恩等着他作出决定,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他如约守在阿兹克办公室门口,等着一顿午餐。突然脚步声起,克莱恩本来趴在走廊的木雕栏杆上,半张脸泡在阳光里发呆,很容易让路过的女生想起煮沸后冷却的、带着奶皮的牛奶,闻声无所事事地回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瞳孔微微放大一些:

【轰!】

二楼的走廊突然爆炸开来!学生的尖叫声中,灰尘在阳光下如梦似幻,然后是轰隆的石头雨。而教学楼不远处的阿兹克心悸了一下,遥遥望着混乱的现场,突然想到了在办公室门口的、等候着自己的学生。

——是他迟到了。

大脑有些空白,来不及多想,他已经置身于一大片多种黏稠色彩相互交叠的奇妙世界里。

 

克莱恩护在一个女生身上,被天花板上掉下来的一整块房梁精准的砸中,幸亏他及时将致命伤口转移到手臂上,他忍着痛,安慰着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孩。幸亏已经是午休时间,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走廊也只有零星几个人:远处的都被秘偶打晕转移过去。只有这个女孩不幸被波及到序列0非凡者的战斗中,克莱恩只能仓促将她救下。

我真是谢谢你的牌位反向flag啊黄涛!

他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老乡,掰着女孩哭到潮红的脸,四目相对,眼里流转着深蓝夜幕千万星空:“睡吧,没事儿的。”

于是女孩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嗝儿还没打完,她就睡了过去。

克莱恩正打算用非凡能力逃出去,面前突然刮起一阵冷风,眉睫都沾着雪花、怀里还抱着一只毛绒绒的、活的生物的阿兹克出现了。他一言不发,弯腰,掌心摸在克莱恩的脑袋上,很冰冷,然后克莱恩眼前一花,带着女生坠进多种黏稠色彩交叠的世界里,眨眼又回到现实世界里。

他扶着昏睡过去的女孩子站定,略扭曲的左手垂下。阿兹克把女生接过去,克莱恩看清他怀里抱着的是个啥:

一只瑟瑟发抖还没换毛的小企鹅。

……

阿兹克刚刚莫名其妙恢复一个非凡能力,掌控不好,直接飞到南极,在萧瑟的冰天雪地里望着周围一大堆正在孵蛋的企鹅爸爸妈妈沉默一秒。又急匆匆赶回来:怀里这只是扯着他裤管的意外产物。

消防员和警察来救场了,克莱恩右手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坐在一边让医生给他简单处理一下擦伤。阿兹克又去了趟南极送小企鹅。回来的时候长外套正从一种硬邦邦的状态变得湿润柔软起来,白衬衫贴在古铜的肌肤上,睫毛上沾染水滴,显得有些狼狈。

克莱恩磨磨蹭蹭、时不时抬头,拿眼神临摹一下他的细枝末节。

“克莱恩——”“教授——”

“你先说——”“你先说——”

“刚刚其实是——”“其实我也是——”

相对沉默片刻后,两个人忍俊不禁起来。阿兹克摇了摇头:“医生说你还得去医院拍片,我陪你去吧,你的监护人呢,还是得告诉一下他们……我记得你的父亲好像填的是罗塞尔·古斯塔夫?”

“……”

 

非凡者的自我修复能力都挺强的,克莱恩更是出类拔萃,不多时,被他自己咬牙掰回去的手臂已经恢复如初,和秘偶交换身上的衣服后整个人焕然一新。阿兹克看他确实一副没什么问题的样子,领着人到餐厅,点了新出的苹果汁汽水配小羊排,趁着还没上菜,先跟克莱恩道歉:

“我迟到了,对不起。”

他是真的有点后怕和自责……冥冥之中好似之前那段遗失的岁月里他也无意中错失过某些东西。

克莱恩忙道:“不,这完全是突发状况。”也是他和罗塞尔自找的。蒸汽与机械之神毕竟是序列0,即使罗塞尔这个黑皇帝和灰雾给克莱恩做了遮掩,他还是闻着味儿找过来了。序列5的克莱恩还能怎么样呢,不还是最后如他所愿把罗塞尔拉来救场了嘛。

阿兹克笑了笑,道:“你刚刚说……你也是?”

“您是说非凡者?”克莱恩简单地跟阿兹克提了一下非凡世界的基本知识。阿兹克听后若有所思:

“我有印象。”他甚至举一反三,说出了克莱恩也不知道的一些东西,比如刚刚他们穿梭的是灵界,不死鸟所开辟的灵魂游荡之所。他还把克莱恩当做学生,很多事情都下意识解释多几句。两人聊得入迷,被服务员打断,才注意到多汁鲜嫩的小羊排和加了冰块的、不断往上冒泡泡的苹果汁儿。服务员的眼神有些诡异,克莱恩还听见他转身去小声说了一句“中二病”。

两人的用餐礼仪都很好,几乎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阿兹克考虑着措辞,最终还是说:“我有些事情要拜托你。”

噗噜,左手边的汽水从杯底飘起一颗圆滚滚的气泡来,越往上越大,最后啪地爆开了。克莱恩静静盯着他的双眼,告诉他,自己已经做好倾听的准备了。

阿兹克叹了口气,道:“我应该也是非凡者,虽然我不记得了。”

“三年前的时候,我突然在家里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能从旁枝末节推断出我是一所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

他慢慢讲述起来。

“我能委托你在非凡者的圈子里帮我留意一些有关于我的线索吗?”

克莱恩看着阿兹克耳边的小痣,耳边传来汽水炸裂的声音,他抬高视线,越过阿兹克的肩膀,注视着窗外花园里梅丽莎和班森的虚幻投影,梅丽莎穿着拘谨的、有些洗旧了的白裙子,班森的发际线还是那么令人担忧,他们在朝着克莱恩微笑。最终,克莱恩还是轻声说道:

“……那段失去的记忆也许不是那么的美好。非凡者只是始终和失控对抗的可怜虫……你很满意现在平静的、正常人的生活,不是吗?”

“也许吧,特别是最近有一个特别讨人喜爱的学生,让我也由衷地觉得生活有趣起来,”阿兹克微笑着回答道,“但是人始终是要有归宿的,而我需要靠着记忆去找。”

“我现在就没有。”克莱恩这样答道。

“你有的,”阿兹克点点太阳穴,“在这里。”

克莱恩心跳漏了一拍。阿兹克自嘲一笑:“我太懦弱了,既想要找回过去,又惧怕危险和死亡,不愿意放弃这种平静的生活,只好请你帮帮忙。”

 

当天晚上,搭档达尼兹抱着二楼的柱子给总部打电话,背景音是枪林弹雨,惨叫和求饶,他哭诉道:“狗屎!我不要再和疯狂冒险家一个搭档了。他把我扔进河里当诱饵,让我一个没经过培训的一线人员去做卧底,让我给他搓衣服睡地板,这实在是,实在是——”他喘了口气,因为一切背景音都安静下来,而疯狂冒险家蹲在窗户上自上而下冷漠地看着他,背后是一轮血月,达尼兹咽了一下口水,大声道,

“实在是太棒了!狗屎!”

那头的艾德雯娜慢慢道:“噢,所以你是特意打电话来跟我炫耀?那祝你们相处愉快。”

壳里的克莱恩忍不住笑起来。但格尔曼只是瞥他一眼,然后把手里血淋淋的人头丢给手忙脚乱的达尼兹:“去交任务吧。”

……这家伙怎么越来越残暴了最近。达尼兹欲哭无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等到二人分开,克莱恩先是跑到灰雾之上,联系起罗塞尔来。

罗塞尔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明显情绪不高的样子,似乎还在抽烟,克莱恩还隐隐约约听见了水声:“阿兹克·艾格斯,艾格斯……”

他吐出一个烟圈来,终于从记忆的角落找出点零碎东西:“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一个出过序列0死神的家族来的,不过已经没落了,现在是什么派系的我也记不清了,你可以去问一问阿曼妮西斯,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挂了电话,正躺在新换床单上的罗塞尔心力交瘁地望着天花板,恍惚:

“明天和那个女老师的约会定在哪儿呢?要记得中午十二点下课就开车去接她……”

【他up了个男的。】

“要记得跟周明瑞先对好口供免得贝尔纳黛怀疑自己这几天消失又是去哪儿泡妞了,虽然也没差但我还是做了好多正事儿……”

【他up了一个自己非常讨厌的男的。】

“明天可以跟博诺瓦好好谈谈……看看这孩子怎么想的,我可是个负责任的成年人。”

【他up了一个身材干巴巴的、跟机械一样硬邦邦的、多弯一下腿就开始惨叫的男的。】

他叼着烟,转头发现那个人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一丝不挂。平心而论,蒸汽与机械之神还是长得不错的,金属色泽的眼瞳和头发,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皮肤上遍布可以称得上是粗暴的痕迹。他依然是很冷淡、高高在上的模样,尽管他看见罗塞尔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但没注意这点的罗塞尔依旧无名火大。

“你注意到博诺瓦了吗?我做到了,你也很高兴吧,所以愿意见我了。”

“……”罗塞尔掐灭香烟,感觉额头一跳一跳的,“我们来聊一聊。”

他预先把让服务生带过来的急速救心丸和降压药摆在床头柜上。

 

“克莱恩,对,我知道他,他是死神的儿子,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已经退出这个圈子好些年了,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明天我让人把资料送给你,行吗?”

“小事情,没有什么的。有事再联系,拜拜。”

阿曼妮西斯弯起红唇,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放在身下男人脖颈旁的手机,挂断了电话。男人简直对她怒目而视,但脸颊绯红,眼睛湿润,紧咬的牙关中忍不住泄露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

房间里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

阿曼妮西斯捧着他英俊的脸,圣洁而怜悯,轻轻道:“列奥德罗,你猜他听见没有?啊,别那么紧张,谁能猜到是你呢?……接下来我们换另外一个东西,好吗?”她笑了笑,“对不起,忘了你暂时说不了话,那我当你默认了……”

身材丰腴、肌肤白皙有润泽的莉莉丝走了过来,她刚刚沐浴完,发丝间还带着雾气与水珠,坐在阿曼妮西斯身边,亲了亲她的嘴角:“你给他下了多少药?”

阿曼妮西斯搂过莉莉丝纤细的腰,耳鬓厮磨,轻轻说了一个数字。莉莉丝虚情假意地微微张了嘴:“呀,那肯定忍得很难受吧……”

她挤进阿曼妮西斯的腿间,腰下塌,完美的弧度惊心动魄,对着列奥德罗目光流转:“可惜啊,照您说的,我们是不理解男人的好的,只能麻烦列奥德罗您稍微忍一下好了,哎,给了您那些东西,不也是想要您体会一下男人的好嘛……”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当着列奥德罗的面,和阿曼妮西斯滚成一团。

 

——为何只有我没有夜生活。

克莱恩长长叹息一声,好在掏出手机打开邮箱收到了阿兹克的回信,略作安慰一二。

罗塞尔彻夜不归,大概率是和美女春风一度或者是还没有跟蒸汽打完架,克莱恩用占卜确认他安全无恙后就安心独自睡去。第二天早上给自己做了黄油培根面包,预备还用酸奶泡个麦片喝,酸奶是每日清晨送到的。克莱恩打开门去拿酸奶,看见一份文件躺在门口。阿曼妮西斯向来直觉和行动力都是数一数二的。

克莱恩暂且将早餐抛到一边,在沙发上打开了文件。也许是过了一刻钟,也许是过了很久,他终于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咯嘣了一下。他看着被酸奶泡得稀烂的燕麦,叹了口气,但食物是不能浪费的,他还是食如嚼蜡地吃完了:擦了擦嘴,由衷地对着本该美味的早餐道了个歉。

上午的课克莱恩缺席了,阿兹克讲课的时候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扫过坐得满满的教室,唯独没发现那个黑发微卷、一瞬不错注视着他的学生,颇为不习惯。若隐若现的记忆让他意识到非凡者的世界是诱惑与危机并存的,虽然昨天两人分开时克莱恩再三给他保证中午的事情已经结束,他暂时不会有危险。

中午了。

下午了。

晚上了。阿兹克回到家中,打开邮箱,未读邮件(0)。

他叹了口气,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他和身旁大大小小尽量蜷缩身体的白骨信使们,非人的存在被他逐渐苏醒的力量唤醒,而他却因为这样的力量而感觉和世界愈发分离。

“去吧,去吧,去帮我找到他。”

黑夜笼罩下的城市里,白骨的幽灵四处游荡着,从活人中穿梭而过,它们足足有四五层高,眼眶里空荡荡的鬼火缓慢寻找着目标。

“……狗屎,什么非凡生物,怎么还有偷看人洗澡的爱好?”躺在浴缸里的达尼兹一脸惊恐地和塞满了浴室窗户的骨眶里的鬼火对视,那只非凡生物似乎听见了他的抱怨,从喉咙发出风的呼啸来,满是不屑地离开了。

 

而克莱恩正在路边大排档陪罗塞尔。

两人桌上摆着大把的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串、鸡皮、鸡爪、蒜蓉生蚝、蒜蓉茄子,两瓶已经打开的啤酒,桌底还有一扎。两人沉默地先干了一杯,谁都没说话,活脱脱是下了班的俩996社畜。

“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一开始就不选择通识者序列,我就不会被蒸汽赏识;如果我不被蒸汽赏识,也不会被逼着跳到黑皇帝序列,更不会现在混成这个样子。”

克莱恩摇摇头,老佟湘玉了:“昨天你打赢了吗?”

“当然,他连隐匿贤者都只能打个平手,”罗塞尔哼了一下,自得了一小下,下一秒又开始头疼,“但他居然昨晚把博诺瓦叫了过来,说什么让我听听博诺瓦的想法——博诺瓦被他教得跟个机器人一样能有什么想法,我差点两个一起揍。”降血压的药都管不住。

克莱恩拿起一根肉串,随口道:“你们一直打到昨晚上啊?”那昨晚上的夜生活对象是谁啊?

“……”

“……”

克莱恩看着罗塞尔有点尴尬的神色,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语气轻飘飘而不确定:“……不会吧?”

罗塞尔漂亮的小胡子都不复往常精神了,苦闷喝酒。

克莱恩嘴角抽搐着,尴尬无比:向来自诩“我不歧视gay但我是钢铁直别的男人离我远一点”的罗塞尔现在真就“蒸汽与机械之神的滋味儿真不错了”……啊?虽然大概率赚到不是罗塞尔而是对方……就是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克莱恩是安慰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得转口提起自己的为难:“假如你手里有一个信息,能毁掉重要的人最喜欢的平静的生活,也能带给他最渴望的东西,你要不要给?”

罗塞尔拿起杯子,和克莱尔砰地干了一下杯,澄澈的液体轻轻震荡着,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道:

“让他自己选咯……没有人能够替别人做出一个完美的决定。”

他仰头看着四面八方来来往往的白骨幽灵们:“这哪家的信使?在这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了,是路痴还是痴汉?怎么老趴别人窗户?”

 

克莱恩最终还是靠着占卜确认这些白骨信使找的是自己。他被最高大的那个托在手里,身边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白骨信使,被运送到阿兹克家里。

阿兹克站立在落地窗旁,转过头来看他:克莱恩一瞬间看见他穿着绣金线的深黑长袍,带着黄金铸就的鸟型冠冕,居高临下的冷漠。这位死亡执政官从腰间长出一对夸张而厚实的洁白羽翅来,身体也突然膨胀,化作有着一对翅膀的巨蛇:通体覆盖几近黑色的鳞片,缝隙里长出一根根洁白的羽毛,每一块鳞片、每一根羽毛上都有奇异的花纹,眼眶里燃烧着苍白的火焰……

“克莱恩,很抱歉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过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巨蛇又化作面前穿着睡衣,五官柔和,眼神略显沧桑的男人。克莱恩从臆想中挣脱出来,道:

“是我没有跟教授你说清楚。”

 

——倘若你有一艘船。

年久失修,缝缝补补,几乎每一块木板、每一根绳索都换成新的了。你最初见到这艘船的时候,它已经变得沧桑而温柔,你喜欢上了它。

最初的那艘船和现在的等同吗?你会喜欢最初的那艘船吗?

克莱恩始终是压抑的、理智的,他的情感放纵只会在须臾。他还是拿出那份文件,递给阿兹克:

“这是您的一部分过往。您有决定是否翻开的权利,只是黑夜女神说,记忆可能会导致过去人格的苏醒……”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热牛奶,香气四溢:阿兹克觉得大晚上的喝茶影响睡眠而特意给他热的。

阿兹克抚摸这文件外壳的手顿了顿。

“介意我抽支雪茄吗?”

他把文件放在触手可及的桌边,打开桌上小黑盒子,抽出雪茄,用小剪子剪掉雪茄头,食中二指夹住雪茄而拇指缓缓圈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阿兹克打了个响指,食指上燃烧起苍白的鬼火,他心不在焉地远远炙烤着烟草,柔和的五官在翻腾的氤氲雾气里晦暗不明。阿兹克没心思去确认是否完全点燃就把雪茄凑到嘴边,舌尖一卷,濡湿了雪茄头,牙齿轻轻咬住,开始缓慢地吐息,醇香的烟雾弥漫开来。阿兹克往后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头微微扬起,喉结滚动在修长的脖颈上,一只手无意识伸出去捏住文件一角,反复摩挲。姿态十分优雅,但又很是孤寂。

克莱恩心想,反正自己是不亏的,阿兹克选择翻开文件,那结果有两个,一是阿兹克的人格不复苏,那自己在阿曼妮西斯和罗塞尔之外又多了一个庇佑;二是那复苏了,也有恩情在,再不行还能往上升级后拉历史投影出来,总之是多个大佬多份力量。

那阿兹克选择了现在的平静生活、做一个普通人了呢?

克莱恩冷静地想:那就得像远离班森和梅丽莎一样远离他……自己的序列越高,掺和到的事情也越多……肯定会把阿兹克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阿兹克不断抚摸文件脊背的动作停了下来。克莱恩喝下温热的牛奶,静静地等待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我再想一想吧,想一想。”阿兹克叹息道。

 

——审判延迟。

克莱恩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自那以后,克莱恩就再也没出现在学院里了。阿兹克去找过人事办,只得到一个“交流活动结束”的答案。但日子总是要过的,他照常早起,在过于晴朗的天气擦防晒霜,上课,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四处搜寻一个谨慎、温柔的干净魂灵。午餐的时候不太会一个人去东拜朗的餐厅,虽然一如既往合自己的口味,但对面空荡荡的座椅让阿兹克觉得兴致缺缺。偶尔还是会和副院长争辩吵架,偶尔输了的时候会埋怨起现在没有一个会在旁边时不时帮腔的人。

邮箱里的未读邮件依旧是(0),上一封邮件还贸贸然停留在蟹酿橙的抱怨上,虽然阿兹克已经差不多把做法复制出来,给克莱恩发了过去,但依然没有收到回信。

不习惯,不习惯,不习惯。

他弯下腰来看草丛里的一只小黑猫,耳朵被草尖坠落下来的露水打湿,抖了抖,跳来跳去扑蝴蝶。在副院长扯开嗓门叫他的第三声的时候回神,回过头:

“怎么了?”

“劳驾,还有五分钟教研会就要开始了,我的教授,您不会忘了吧?”看着阿兹克恍然大悟的样子,副院长抽了抽嘴角,“怎么最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啊?失恋了?”

“失恋了?我?”

“……哎。”副院长摇了摇头,离开了。

阿兹克回头去看那只小猫,早就溜得没影了。

 

一个在黑暗中漫无目的、踽踽独行已久的流浪者,没有过去,未来未知,他漫步许久、许久,跋山涉水,疲惫不已,像是久寻不见港湾的孤舟。突然有一天,有另一位旅人举着有些黯淡的煤气灯靠了过来,高高兴兴地跟他打招呼,流浪者本来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因为这样的灯光而眯起来,他们一起漂泊,点燃篝火聊天,喝在用鹅卵石固定在河里冰镇过的啤酒。然后那位旅人在流浪者睡着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举着灯离开,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回归最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但是,见过温暖灯光的流浪者,又怎么能再对黑暗视若无睹呢?

 

等到阿兹克终于在倒热牛奶的时候都出现幻视了,他叹了口气,穿好正装,拿着文件夹去找了黑夜女神。

“手术很成功。”黑夜女神的嗓音温和又神秘,她其实想接一句你已经是女孩子了,但碍于逼格还是憋回心里。

阿兹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衬衫几乎可以拧出水来,瞳孔几乎涣散了,他付出了一些代价,换取黑夜女神压制住死神的复苏。等到他缓过劲来,就听见黑夜女神说:

“当初你是自愿退出非凡者的世界的,现在为何又掺和进来……”

阿兹克的女儿死于疾病,儿子死于非凡事件的波及,又被父亲撕扯去一半的魂灵,种种打击下,阿兹克选择封印记忆后成为一名普通人。但总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他最终还是选择翻开过去,接受过去。

“猫总是死于好奇心,人也无法回避探知的渴望。”阿兹克自嘲一笑。黑夜女神静静陪他坐了一会,阿兹克借了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告辞了。

他循着记忆来到墓碑前,从白天到黄昏到黑夜到黎明,几乎变成俊美的雕塑,雕塑怀念着秋千与女儿,头颅与儿子,眼睫上挂着清晨的露珠:失去儿女的悲伤,从不流于表面,它是一条静静的溪流,永恒地流淌在阿兹克的血脉中,他也将永远背负着这些,走下去。

 

五天后,黑夜女神旗下的一所酒吧VIP包房里。

“庆祝我们的周明瑞弟弟成功进入序列4!”

砰——

两个啤酒杯和装着香槟的小高脚杯撞了一下。

眼见得克莱恩已经被灌得眼神涣散,脸颊绯红了。心满意足的罗塞尔冲着阿曼妮西斯使了个眼色,阿曼妮西斯微微点点头,意思是一切准备完毕。反正诚实药剂也灌下去了,人也被神酒灌得晕晕乎乎,罗塞尔往克莱恩的衣兜里放了个东西,心道老乡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阿兹克的门被敲响了,他整理了一下睡袍,打开一看,是迷迷瞪瞪、一身酒气的克莱恩。

……

他有一种如释重负感,和恼怒。嘴角弯起来又撇下去。

这个看似清醒的醉鬼坐在阿兹克家软而绒的沙发上,坐,且是端坐,双腿交叠而手交叉放于其上,眼神虚无缥缈地严肃盯着半空中,顶着格尔曼的帅气脸蛋,似乎下一秒就要播放格尔曼处刑曲大杀四方。阿兹克开始以为他没醉,刚想跟他说我们谈一谈,刚刚拿起抱枕准备在克莱恩身边坐下,这小孩白皙的脸皮下就开始有猫猫虫此起彼伏,一会儿变成克莱恩,一会儿变成头发花白的绅士,过了会,衬衫下的胸部慢慢鼓起来,脸蛋也变得圆润秀气起来。

阿兹克:……

他觉得有些非礼勿视,正尴尬地准备转头,谁知克莱恩缓慢低头,花了一分钟来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胸部,似乎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慢慢挑起眉,双手缓缓举在半空,然后猛地向下面,搓揉半天:

“……”他喃喃道,阿兹克凑近了些,才听清楚他说的是:“我以为我跳到魔女序列了,还好还在……”

 

看来醉得不清。

“克莱恩,克莱恩,你听得到我讲话吗?”阿兹克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虽然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但做错了事情我还是得批评你的。最开始在日落广场接近我的是你,每天都默默看着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吓得那些小孩子都再也不敢来找我。然后又来到学校里,装作新来的学生,你以为我一无所知吗?你总是上课走神,演技却不太好,总是被讲台上的我发现你在看着我发呆……”

他趁着学生喝醉了,一鼓作气地说完:如果是平时,他还可能碍着老师的形象不好说。

“有学生找我问问题你也吃醋,下课了跑得飞快,一个难题接着一个,明明这些知识早就超过了本科生应该掌握的范围。副院长对你又爱又恨,最气就是你老是在我们俩吵架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帮腔将他的军。还有,还有那么多的邮件,每天晚上九点准时送达,跟我说今天看见的流浪猫日落的晚霞舍友的恶作剧……”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胸膛里比常人寂静许多的心脏开始加速:

“两个月,你让我反复习惯于你,反复为难于你,反复为难于我们之间的师生关系,又在我最终做出决定前擅自离开了。你是在忧虑我的过去吗?我已经恢复记忆了,但我仍然是现在的我,是你的老师,诡秘学院的普普通通的一名教授……”

 

“不是的,不是这样,”克莱恩心脏剧烈跳动,肾上腺素随着血液泵到每一个沸腾的细胞,他喃喃道,“我去海上做任务,结果风暴之神不知道发什么疯,给我来了十几场暴风和闪电,我招架不住,船翻了,手机和电脑全部泡坏了……还被打进异世界漂流了好几天……”

他被罗塞尔和阿曼妮西斯合伙灌醉了,语气不免有些软绵绵的,像是在告状和抱怨撒娇:尽管阿曼妮西斯神色微妙地说会给他报仇,要怎么报呢?克莱恩混沌的大脑暂时没法思考那么深奥的问题,但诚实药剂和酒精对大脑的兴奋作用让他也暂且放下挂虑和谨慎,开始畅所欲言,为所欲为。

他从沙发上窜起来,差点摔倒,被阿兹克及时接住,克莱恩跪在木地板上,上半身倒在阿兹克的怀里,脸贴着阿兹克的小腹,脸颊烫得要命,心跳如雷,含糊不清地说着莫名其妙的情话:

“我是您永远的学生!但是,但是我早就已经硕士毕业了,证书也可以给您看,这些您都不用为难——当然之前混进学校不是为了骗你,那是任务需要,您不知道,我后来有多高兴接了这个外快任务。黄玫瑰,对,我记得您桌上那朵黄玫瑰,还有一把糖果。”

“您是永暗之河,而我心甘情愿被淹没,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我愿意,我都愿意,”克莱抬起头,双颊绯红,情真意切,利用魔术师的技巧从兜里掏出一大束的黄玫瑰来:“阿兹克先生,请您收下。”

阿兹克静静看着他举着的——

byt。

克莱恩继续把“黄玫瑰”往阿兹克面前送了送。双目在柔醉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真实无比,和他平时永远完美的伪装相去甚远。

半边红半边蓝的byt。

克莱恩带着醉酒的人不常有的冷静语气说:“您不会死去,我也是,倘若您想要再次发封印记忆,我也愿意陪您命运重启。所以您不用担心失去我。我希望您可以考虑一下我。”

“螺旋感,超大号,带给你0距离和冰火双重刺激!”的byt。

阿兹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动呢还是该尴尬,最终,他还是那么笑了一下,把学生严肃举起的byt拿了过来:

“是要我给你带上吗?手还是嘴?”

克莱恩:“?”

 

第二天清晨,宿醉到头痛欲裂的克莱恩从床上爬起来,在看见乱七八糟、染着各种液体的皱巴巴床底的时候呼吸停滞了一瞬间,扭头看见还在睡觉的阿兹克的时候呼吸又停了一瞬间,只见阿兹克浑身布满爱与yu的痕迹,液体干涸后留下大片痕迹的gu间,嘴唇还有些破皮。腰间还有一对有气无力的洁白羽翅,克莱恩还记得摸上根部后男人几乎抑制不住的猛烈颤抖和求饶。但他似乎还睡得挺安稳的,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晨光从窗帘的间隙漏进来。

克莱恩逐渐回忆起昨晚糊里糊涂的告白,客厅开始的纠缠,一路跌跌撞撞到卧室,四处掉落的衣服。年长者对菜鸟耐心的引导,讲解课本一样详细的指导,夸赞,几乎是让克莱恩为所欲为的宽容,呜咽,呼吸,低沉的嗓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拒绝。到最后都展露出半神话的形态,蛇尾和触手黏糊糊、不分你我地交缠着。

克莱恩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绯红的皮肤来。

阿兹克是被一连串的邮件传达声叫醒的。

他用掌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身边空无一人,厨房里似乎有人忙活着什么。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沙哑,而且有着事后的苦涩味道:喝醉酒的qing人往往不太会收敛,下面也传来轻微的撕裂感和黏腻感。也算是自讨苦吃吧,阿兹克揉了揉额头,喝掉床头柜上摆着的一杯温水,拿起手机,打开邮箱,未读邮件(99+)。

他一封封读下去,第一封是:“阿兹克先生,其实我有给你写很多信,几乎每天都有两三封,我会犹豫了又犹豫,反复挑选出最不显眼、最平静的一封发送。但现在没必要了。”,最后一行封写的是:“阿兹克先生,我想我们周末的时候可以用您的非凡能力去南极摸一摸海豹,动物园里可不让游客随意靠近。”

啊,雪,阿兹克就想到了南极一望无边的雪,漫天鹅毛大雪,落在发丝和领口上的晶莹剔透的雪,还有雪中挤成一团取暖的、连脑袋也看不见的灰绒绒的企鹅幼崽,它们已经够大了,再试图跑到父母的育儿袋里时候会被踹开。漂浮着冰山的大海,磷虾把发莹莹绿光的囊袋抛出去吸引天敌而逃之夭夭,企鹅叼着鱼摇摇摆摆地爬上来,海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他讨厌炎热和晒黑,防晒霜一定挑清爽不油腻的,喜欢在暑假到凛冬郡避暑和钓海豹。阿兹克也想起来,快要放暑假了,他得准备一套新手入门时候使用的钓竿工具和一套老手的,因为克莱恩学什么都很快;得拟定凛冬郡的旅游攻略,虽然他已经熟门熟路了,但还得考虑克莱恩偏甜的口味和闲散的习惯;他们都是非凡者,可以在雪中漫步很久,阿兹克可以有足够的时间选出最漂亮的一块石头送给克莱恩:这是企鹅求偶时可爱的习惯;他也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阿兹克发觉自己对未来展望得太多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去洗澡,然后吃饭补眠。他放下手机,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拉黑绒窗帘的抽绳,黑绒布丝滑分开,大把金色的晨光倾斜而下,使得阿兹克的瞳微微收缩了一下,眼睛眯起来,窗外晴空朗朗,棕树上灰胸脯的小麻雀跳来跳去,歪着头看他。

所有的都会过去的。

“克莱恩。”

他轻轻叫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哗啦啦的声音,再是脚步声,然后学生出现在门口,穿着围裙拿着铲子,耳朵绯红,对他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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